邝信桃南村记事连载之十五

文/邝信

常老师

金峰六岁多开始上学，这在当年的山村还是算最早的。入学面试是同在凝霞小学读四年级的蓉姐带金峰去学校参加的。面试后在等待结果期间，蓉姐经打听，大概因为金峰的面试印象不怎么样吧，他被分到民办班。民办班没有公办班好，这是人们的共识。蓉姐便和几个同班姐妹一起，拉着金峰来到公办班的班主任老师常坤的办公室，说：常老师，我弟弟其实心里还是蛮聪明的，只是胆小一点。您就再对他测验一次吧。只见年约五十左右，个儿不高的常老师微笑着点头答应了。接着，常老师便问起了金峰父母、哥哥姐姐的姓名、工作单位、年龄，要我计算一些简单的加减题，我都基本上过了关。最后是要求金峰数数字，从一数到一百。金峰小声地数着，见常老师没吭声，眼睛也没有看着他，以为她没有注意听，就自作主张停顿下来。“你怎么不数啦，接着数啊”。听常老师这么一说，金峰又开口数下去。这种情况出现了两、三次，终于数到了终点——一百。金峰想，这次面试很可能又难过关了。不久，在学校张榜公布的新生名单上，金峰的名字出现在公办班，就这样，常老师成了金峰的第一任班主任，金峰一生中的启蒙师。一年级的公办班和民办班的教室隔门相望，中间只有一间教室一半宽的教师单人办公室。有时，金峰班里的同学按时下课后到课室外玩耍，听到民办班里传出一阵阵令人诧异的声音。仔细一听，或跑到窗口往里一瞧，原来是民办班的那位女教师在带着全班读课文，那声音似唱非唱，拖得长长的，使习惯了跟着常老师用普通话朗读的公办班同学感到别扭难听。后来听大人说，这是解放前私塾先生教书的读法，叫唱读。后来还有一次，金峰所在的班刚刚学完《指南针》一课。课余时间，两个班的学生为课文中一个字的发音争得面红耳赤。公办班的同学说：“指南针是有个轴，读‘轴’音，这是我们常老师说的，不会错！”民办班的同学说：“指南针是有个轨（轴），读‘鬼’音，这是我们班的老师教的，怎么会错！”金峰凭直觉判断，指南针里是不会有个鬼的。金峰真庆幸常老师高抬贵手，让我招进了公办班！在课堂上，常老师给金峰印象最深的是儿歌、谜语和舞蹈之类的东西，其记忆效果甚至可以达到终生不忘。语文课从学拼音字母开始。事隔五十余年，金峰除了仍旧会唱拼音字母歌，还能随口背诵儿歌《拼音字母好》：“拼音字母好，识字能记牢，普通话不苦恼，识字读书呱呱叫！”教生字的时候，常老师的拿手好戏是用谜语帮助记忆。有一次，在教一个生字时，她拿着粉笔先在黑板上打上两点，再在两点之间画了一个缺口朝上的弯线，嘴里念：“两只老鼠抬口锅”，然后在这弯线上方再打上一点，一边说：“一只老鼠锅里梭”。于是，一个新教的“心”字，就活灵活现地“活”在了同学们的心里。教课文时，为了调动学生的兴趣，加深印象和理解，常老师有时不惜说读唱跳一齐上，讲台同时作舞台。上《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》一课，她就用上了这一拿手好戏。语文课本上，只是一首没有乐谱的像儿歌的小诗。常老师却别出心裁地在授课中插进了一阵音乐舞蹈课。她一边教大家唱着：“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，小小的船。小小的船，两头尖。我在小小的船里坐，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。”同时，她还一边在讲台上跳起舞来。只见她两手弯弯地向上舒展开，成为一个月牙形，轻轻晃动；两腿灵巧地不断移动，时而蹲下，时而跃起。全班响起阵阵欢笑。直到三四十年后，金峰非但没有忘掉这篇课文，还几次在单位的联欢会上对着麦克风清唱这首歌呢（卡拉OK歌本上没这首歌）。尽管常老师讲课有一套，但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。有堂音乐歌，她教唱的一句歌词是“政治是统帅呀，思想是灵魂”，但在同学们的耳朵里都听成了“政治是桶水呀，思想是零分。”有的同学举手提问：政治为什么是一桶水，思想为什么只打了零分？问得常老师哭笑不得，讲释了半天，全班谁也听不明白。这也确实难为了常老师，面对这群六、七岁的娃娃，哪个高明的老师能把这两个问题讲明白呢？不过，这也怪不得老师，而是当时那个“大跃进”的特殊气候使然。不过总的来说，金峰上小学期间算走运，如果晚出世十来年以后赶上那个特殊的“教育革命”时代，情况可糟了。那时，小学、中学毕业，成绩以比赛挑砖头、担粪桶为依据。当时流传着一则民间故事：一位“高材生”写信告诉在部队服役的爸爸说：“妈妈上吊了，哥哥专政（“专政”当时通常指枪毙人）了，家里的粮食狗吃了。”爸爸心急火燎地请假从部队赶回家乡，才发现自己虚惊一场。原来孩子的妈妈从原来的公社妇女主任岗位上调到县里工作，孩子的哥哥由原来的临工转为了编内的正式职工。情况改变后，家里以前不够吃的粮食也够吃了。爸爸扇了“高材生”两个耳光，立马归队了。金峰要是再晚出生一些年，说不定就成了这样的“高材生”！常老师没有至少是很少批评过学生，更没有处罚过任何学生。这样班风班纪如何能抓好？她的做法是：表扬经常学生，偶尔“处罚”自己。看到学生有一点长处，她不吝惜夸奖。偶有课堂纪律很差，乱哄哄的时候，她实在拿不出办法，心里一急，就会站在讲台上，两手握拳，“咚咚咚”地使劲锤打自己的胸脯，口是一边嚷着：“我会气死去哩！”然后，课堂变得鸦雀无声。六、七岁孩子也都有愧疚和同情心呀！接着，常老师又继续讲课。从金峰家到学校要走四、五里路，一次放学回家路上，遇上暴雨狂风，金峰手里的油纸伞被风刮跑，飞过好几丘农田，掉落到田里的泥水中。金峰全身淋得像落汤鸡。又一次上学前遇到这种天气，妈妈便让蓉姐代金峰向常老师请假。没想到大雨一下好几天，金峰就几天都呆在家。后来天气好了，金峰也赖在家里，死活不肯去学校。妈妈无计可施，只好要蓉姐代金峰请病假。一晃过了三、四个星期，常老师像妈妈一样焦急，多次向金峰的蓉姐询问原因，蓉姐不知如何回答。金峰却想出了一个理由：害怕，怕常老师生气捶胸脯的样子；怕自己回学校后挨批评。次日，常老师托蓉姐传话给金峰：金峰同学不用怕，现在班里纪律变好了，常老师不会再生气捶胸脯了；只要金峰回校上课，常老师保证不批评。于是金峰重新回到了课堂。迎接金峰的是常老师的满面笑容和亲切的声音：金峰同学身体有病，坚持请假。现在病好了，就回来上课，是个好同学！请全班同学鼓掌欢迎！相比之下，蓉姐可没有金峰幸运。她成绩优异，却经常犯胃气痛的毛病。读到五年级时，老毛病发作更多，有时一连几天被病魔折磨大声哭喊，妈妈只得整天整夜背着她在房里来回踱步。这样自然请病假多。后来学校提出要求，要么休学，要么保证不再请假。蓉姐选择了休学。一次洗衣服，放在口袋里的那张休学证明忘了拿出来，被搓得稀烂。蓉姐这学一休就休了一辈子。当时，金峰和班里的一些同学都喜欢看图文并茂的小人书（连环画），有的同学上课时也偷着看。一次，有个同学的偷看行为被常老师发现了，她客气地向这位同学把小人书借了过来，读给全班同学听。书中讲的是几个青少年划船到一个岛上进入大森林迷路的故事，情节恐怖而又充满悬念。正当全班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，常老师却停止了阅读，向大家解释说：课堂上的主要任务是学课文。你们现在词汇量很少，要把主要精力搞好对课文的学习。以后词汇和知识积累多了，不但能自己看懂小人书，还有无数的好书等着你们去阅读呢。现在继续上课！“同学们今天回去，要多读多写！”这是每天放学前，常老师必定要向全班说的“口头禅”。金峰读二年级时，常老师调离了凝霞小学。以后，除了一次在半路偶遇以外，金峰再也没有见到过她。不过，几十年来，金峰时常想起她，也多次向别人打听过她，但未有收获。（未完待续）

作者简介

邝信，实名李志强，亦用“新竹”等笔名，现为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、广州市作家协会会员、中国散文学会会员、中国楹联学会会员。年以来，先后在市以上文学期刊和各类报刊发表小说、诗歌、散文等文学作品多篇，约万字。部分作品获得市以上奖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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